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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雪01-09

Love_live_laugh:

-王加王-:



*张保庆x刘星(《地久天长》王源饰演角色)




*情节基于原著与网剧有出入  稍微修了一点




(主要是配角的人设  和原著完全不一样网剧里甚至有把一个人拆成两个我恨QUQ)




 





01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来他家找他的时候,刘星正在爬树。




 




 




院子里一棵老树,也不开花,也不结果。张保庆不在,刘星闲得发慌,这棵老树大概和他一样寂寞,就想爬高上低,坐上去陪它说说话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教会他爬树,却没交给他怎么下来,他唯一一次尝试是给那人抱下来的,还嫌他沉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哥从小就皮,没正经上过学,十七八岁待业在家,高不成低不就。他叔成天敲打也没用,仍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,大动肝火了一次后,直接给人发配到大东北去了。走的时候刘星去送,泪珠子在眼框框里打转,还被这人骂不像个男子汉。




 




 




放你娘的屁。刘星也就是在张保庆面前是个小鸡仔,学校里都横着走,哪个不是见了面喊一声刘哥。好好的离别气氛都被破坏了,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,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没心肝的人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嘿,星儿,爬树呢?”




 




 




几年没见,黑了,瘦了,高了,结实了不少。还真是音信全无,刘星坐在树上气鼓鼓,不搭理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保庆哥回来了,赏个脸瞅瞅我呗?”虎牙跑出来,笑得傻气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在树下饶了几圈,伸出手想够刘星的脚。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绷不住了:“你还知道回来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可不,我不回来,谁给你撑腰,闯了祸谁给你背锅?”




 




 




小时候,张保庆是这一片儿的孩子王,虎得可以。两家大人关系好,所以刘星还穿着开裆裤,就能跟在他屁股后面作威作福了。一开始胆儿还小,知道收着点儿,后来甭管捅了什么篓子,都有张保庆扛着,大人们教训也教训不到自己头上,只管可劲儿作了。刘星能在学校里这么霸道,军功章得给张保庆一半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快,下来给哥看看,长高了没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不,我怕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有啥可怕的,这树又不高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钢铁直男张保庆,刘星给他气得翻了个白眼儿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以前都抱我下来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都多大了,还要我抱呢,害臊不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回你的千百山去吧!”刘星折了根树枝子扔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哎哎哎别啊!我的错,我这儿你永远长不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树下的人张开了怀抱。有了岁月的洗礼,少年人稚气的轮廓褪去,桃花眼更深邃了,刀削斧凿般的山根眉骨方下颌。外出闯过历练一番后,更添了野性英气,只有笑起来,还是熟悉的宠溺模样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怕,星儿,摔不着你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拉着那人的手,还没动腿,被一把拽下来带进怀里,吓得他“啊”的一声破了音。遮住眉毛的刘海被揉乱,果真是长高了,平视都看不着头顶儿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抱了个满怀,张保庆牢牢地锁着刘星,雪白的颈子一股子奶味儿。以前就老是疑心这小子怕不是用牛奶洗澡,不仅白得反光,抱起来总有淡淡的奶香,被刘星一口否定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喝奶长个儿还来不及呢,还洗澡,亏你想的出来!”




 




 




真挺想的,不见不觉得。以前老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小东西,拔节的速度飞快,肉肉的小脸儿也渐渐有了棱角,唯独一双清澈杏眼,天真不减,不知道多少次被他骗过去。




 




 




这一抱,气也就消了。刘星缠着张保庆讲山里的见闻,从天亮讲到天黑,晚上一个被窝儿里,还一块儿说悄悄话。俩人挺久没一起睡了,小的时候,谁家大人有事,就把孩子塞到另一家,因而有很多机会。长大以后,刘星揣着点小心思,就不太敢和张保庆一张床,总怕一激动有什么反应。刘星青春期所有的躁动都给了张保庆,却一辈子只能当那人的好弟弟,等他牵起另一个女人的手,娃娃遍地跑,说不定就死心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所以张保庆讲到他的白鹰有多么威风,多么神气,把它放回山林有多么舍不得,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子还亮,刘星就很嫉妒。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,连一只鹰的醋都要吃,尽管他很想问问张保庆,你走的时候,有没有一丁儿点的舍不得我,走了以后,又有没有一丁儿点的想我,可他瞒着张保庆的事情太多啦,怕一张嘴,都给抖搂出来,兄弟没得做。




 




 




枕边人呼吸渐渐平稳,天上的星星眨啊眨,地上的星,说也说不出话,睡也睡不着。
















02




 




 




第二天刘星醒的挺早。他昨天睡得太晚,一直是浅层睡眠,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,张保庆一下床,眼皮子就松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被窝儿里的塌陷似乎还留着热气儿,等他去了院子里,刘星撑开四肢呈大字型,霸占了整张床,头一歪滚到张保庆睡过的枕头上。




 




 




好闻的皂角香,他哥有洁癖,身上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,房间里也不像自己东西到处放,都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。每次张保庆进他屋儿,都跟在屁股后面收拾这收拾那,和个小媳妇儿似的。不过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,张保庆要真披着个红盖头坐那儿等他掀,也得被吓个半死。




 




 




赖了一会儿,光从窗棱子上淅淅索索爬进来,晃得刘星头晕,没了睡意。去院子里找人,张保庆正刷着牙,下巴上湿漉漉滴着水,有几滴划过喉结淌进领口,刘星咽了口口水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咋穿这点!”




 




 




蹬蹬蹬进屋披了校服外套,刘星又随手从架子上抽了毛巾,蹬蹬蹬跑回院子里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擦脸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闪开点地儿,接了毛巾,递给刘星牙缸子。这会儿洁癖根治了,刘星用着他哥的杯子,心里泡了蜜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星儿,你洗着,我去烧壶水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大冬天的水贼冰,虽说刘星没女孩子那么娇贵,洗脸还是用温水的好。从小就血液循环不畅,张保庆每次给他暖手,刚捂热了一点,一伸出去立马冰冰凉,只能一直抓着不放。




 




 




水开了,他还整了个杯子倒了点,刘星昨晚一直咳个不停,冬天喝水太少,一会儿得逼着他喝完这一杯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从哪拿的杯子,怎么一股子锈味儿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有吗,我尝尝?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喝了一口,挺甜的,没味儿啊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真的有啊,你再喝几口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懂了,你是想我替你喝完呢,没门儿。快喝!你昨天晚上都咳成什么样儿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喝了也没用,我又不是缺水。”阴谋被识破,从大山里回来,张保庆怎么反而越来越难骗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是啥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佛曰:不可说。”刘星只好故作神秘。




 




 




等他收拾好了,早饭已经放桌上了,热乎乎的一碗素面。张保庆手艺不减当年,面上就飘了俩青菜叶子,他照样吃得津津有味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对了,怎么都不见我叔和婶儿回来?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他爸前两年下海了,张保庆已经去了东北,自然不知道夫妻俩创业艰辛,周末都不着家,才总算混出点名堂,这两年公司越做越大,就更见不着人影儿了。有得必有失,刘星这两年过得也就像个没人要的孤儿,自力更生。不过他从没怪过他爸,大人也是为了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,他还是个男孩子,应该闯实一点,以后才能适应社会的复杂。一开始还挺不适应,整夜整夜的失眠,后来不仅学会了做饭,还学会了寂寞的时候,就看看张保庆的照片解闷儿,周公自然也就来找他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没想到人回来了,反倒又失眠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他们忙,你就多陪陪我呗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没问题,正好我也不想回去受气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他爹之所以准这小子回来了,也是想的紧了,又加上保庆他妈天天念叨着好好的儿子见不着,偷偷地抹泪儿,他爹就算不疼儿子,也得疼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媳妇儿。不过父子俩依旧不对付,待一块儿就吵,与其惹他爹生气,还不如陪刘星上学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保庆哥,过年能跟你一块儿回东北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他爹他娘年纪大了不愿走动,逢年过节,张保庆总是还要回东北看看长辈走走亲戚的。刘星提出这个要求,怕是过年也要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,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。




 




 




不过,张保庆眼珠子一提溜,计上心来:“可以是可以,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什么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期末级部前十名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跟他不一样,这孩子从小就聪明,就是不怎么用功,成绩老高高低低没个准儿,非得逼他一逼,才能超常发挥。眼瞅着也快到了考大学的年纪,可不能马虎,需得现在开始一步步夯实了来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说的啊,不许反悔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挺有自信的嘛,好事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见不到张保庆,玩儿也玩儿不利索。上了高中以来,他虽然浑,也知道主心骨该放学习上了,成绩突飞猛进,全年级遥遥领先。要说以前还有所忌惮怕请家长,加上了优等生的身份,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要能保证成绩,逃课也不管,小弟们都长脸,觉得刘哥贼他妈厉害。




 




 




填饱了肚子,刘星想帮着张保庆收碗筷,被轰着去温书。屋子里暖暖活活的,看了一会儿就想睡,张保庆进屋视察的时候,小孩儿的脑袋一点一点的,啪嗒砸到书面上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嗯...”他揉了揉眼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昨晚没睡好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可能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别学了,再睡会儿,身体重要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哦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又爬进被窝儿里,张保庆坐在床边儿,一边翻着本账本,一边颇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,橘黄色的灯光忽闪忽闪。他哥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,从小就想经商,大人们都觉得没出息,老一辈的观念,老老实实读书考学才是正途。刘星倒不这么认为,三百六十行,只要能出人头地,怎么不值得骄傲。光看书本肯定不够,等着让他爸和张保庆说道说道,理论还得生根在实践的土壤上嘛。




 




 




忽然就有了睡意。睡前还朦朦胧胧地想,张保庆成天管得这么宽,也算自己半拉爹,这要是以后把他给上了,叫不叫乱伦。
















03




 




 




放假了,刘星考了第六,张保庆兑现诺言,大年初二俩人就登上了去东北的绿皮火车。好久都没出远门儿了,刘星听见下面矿泉水方便面火腿肠的吆喝都两眼放光,张保庆拗不过,给他买了俩火腿肠解馋。




 




 




买的卧铺,一张中铺一张下铺。张保庆本来觉得下铺宽敞想让刘星睡,奈何腿太长中铺根本缩不进去,一脸郁闷地坐在下面吹风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两米大长腿,委屈了。”刘星逗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作势要打,被一矮身躲开了,刘星绕到后面捏他后肩,讨好地笑笑,冷冰冰的手蹭过颈侧的肌肤,被拽下来,焐进怀里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困不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还行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早睡吧,到了才有精神玩儿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嗯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其实挺想悄悄地,悄悄地把手指伸进张保庆的指缝间,再悄悄扣住,完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。不过,灯还没灭,过道儿来往的人太多,怪不好意思的,也怕被松开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也睡不了这么早,躺床上瞎想,那双冷冰冰的手,牵过这么多次,突然就和蛇一样,次溜溜滑进心里。




 




 




迷迷糊糊快睡着了,头顶上传来压抑着的咳嗽声,比之前那晚严重得多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星儿?”




 




 




那声音断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冷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中铺旁的车窗锈住了,拉不上,呼呼往里灌风,刘星实在忍不住,缩在被里打哆嗦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咱俩都瘦,下来和我挤挤?”




 




 




他等了一会儿,“砰”的一声,然后是抽气声,这头磕的他听着都疼,心疼之余又有点好笑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嘶,疼死我了!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小心翼翼躺下,眼角还带着泪花儿,张保庆安抚式地摸摸他的后脑勺,好大一个包,真给心疼坏了,搂进怀里顺毛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傻啊,不知道慢点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咳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咋还咳呢,喝水不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咳咳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好好好不喝,还冷不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冷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睡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两个大小伙子,火车卧铺的小床位,还是有点挤,张保庆把人抱得更紧一点,后背靠着冰冷的墙板,怀里好像也抱了个冰块儿。




 




 




这一觉睡得挺舒服。睁开眼,窗外已经是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,都说南方人看了下雪兴奋得像孩子,刘星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,骨子里混着点儿南蛮的血,要不他老爸也不会脑子活去做买卖。不过张保庆还睡着,激动归激动,他也不好意思咋呼。




 




 




北京不是没下过雪,积不起来都给扫干净了,东北的雪,鹅毛一样,一时半会儿化不掉,直往脸上糊。刘星坐起来点儿扒着窗往外头看,睫毛上就粘了雪,痒痒的弄得他直眨眼。




 




 




真好,白茫茫一片好干净。




 




 




小时候他俩也爱玩雪。打雪仗,堆雪人,拿着冰棱子当剑耍。人如果能一直长不大就好了,所有的相遇都长长久久,所有的快乐都鲜鲜活活。




 




 




快到站了,刘星叫醒了张保庆,这人火车上一颠一颠的还能睡得死沉,拍他脸都没反应。最后还是捏住鼻子捂上嘴,呼吸不到新鲜空气,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还挺懵,头发支棱着:“到了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马上,你们东北的雪都这么大的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这算啥。你哥哥我天坑里遇着的白毛风,刮起来让你连爹都不认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这么可怕?”刘星不信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可不,差点你就见不着我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不说话了,张保庆暗道不好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发誓,下次叫我绝对不去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还有下次?”刘星拧他大腿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哎疼疼疼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说你这瞎逞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,人家一激就跟着去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明明是担心的话,说出口就变了味儿。张保庆老是这样,从小就爱瞎逞能,还特喜欢当他的小英雄,听不得别人说刘星半句不好。他上小学的时候,有一留级好几年的老大哥,自己学习不好,看不得刘星一用功就全班第一,到处瞎造谣他考试作弊。刘星自己倒觉得没什么,有句老话说的好,你看别人什么样儿,镜子里的你自个儿就是什么样儿。张保庆不知道从哪儿听的这件事,二话没说把这老伙计给揍了,自己也挂了彩。




 




 




为这种人,不值得,白让人心疼。




 




 




出了站,先是坐了一段大巴到山脚下,路太滑车上不去,俩人只能徒步走到屯子里。进屯子的路全被冰封实了,滑得不行。刘星穿的鞋不防滑,好几次都差点摔倒,亏得张保庆眼疾手快,扯着他袖子给稳住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走,用溜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牵着刘星的手,一用力俩人窜出去老远。刘星得了趣儿,也不管什么鞋滑不滑了,溜的比谁都快,还在前头顶神气地嘲笑张保庆,是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啦。




 




 




正得意着,前面突然蹿出一道红影儿,抓起一把雪就往刘星脸上摔,张保庆没来得及推开他,自己侧身挡了挡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保庆哥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只是雪,别担心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,看身形应该是个人,但无冤无仇的,哪会有人没由来地冲上来泼雪呢?除非失了智。他们从天坑回来后,陆陆续续有不老少人进山寻宝,有空手而归回去的,也有受那蜉蝣蛊惑,失心疯一样赖在屯子周围不走的,这人怕就是其中之一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,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,为了利益六亲不认,这些年见的也不少。说到底是贪欲作祟,有些人总想着不劳而获,也见不得别人过的好。白鹰还在的时候,屯子里也不是没有觊觎的人,怀璧其罪,表面上那张称兄道弟的皮下面,心有多黑,不剖开来看看永远想象不到。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不敢耽搁,俩人走得飞快,那红影儿却还像鬼魅一样跟在后面,咯咯地笑,听得人起了一身白毛儿汗。他四舅爷住得远,先到了二鼻子家,张保庆实在怕出什么乱子,敲开了门准备进去避避风头。




 




 




二鼻子出去串门子了,只有菜瓜在家。打开门一看是张保庆,后面还领着个白生生的小哥,别提多高兴了,张保庆早就是是兄妹俩过命的兄弟,那刘星自然也是亲弟弟一样招待着。




 




 




看他俩进了屋子,那红影儿也想跟进来,教新训的西伯利亚雄鹰给咄了回去。菜瓜关紧了门,又趴在窗户边儿上瞅了一会儿,看他走远了,才复又和兄弟俩说话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这人是谁?”张保庆问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疯子一个。”菜瓜不是很想提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也是来探宝的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对,他们那还是个挺大的队伍,最后就他一个活着回来了,谁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把俩人路上被扔雪和跟踪的事讲给菜瓜听,这红影烦人的很,赶也赶不走,像瘟疫一样成天在屯子周围转悠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他这是,阻止生人进村?”刘星一直听着他俩聊,忽然出声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止生人,他就是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,你们这还算好的。上次二鼻子去打水,正好碰见他在水井旁边转悠,嘴里还数着数儿,以为他是渴了喝不着,想倒点儿给他,没成想他冲过来就掐脖子,差点没给弄死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反正我劝你们,见着躲着点儿,疯狗还咬人呢,你现在又没了鹰,指不定这疯子什么时候过来咬你一口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三个人又唠了一会儿,天上开始飘雪花儿,下大了路就更难走了,那疯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,还是尽早动身。等不到二鼻子回来,张保庆主动起身告别:




 




 




“谢了,替我问你弟好!”




 




 




刚走出去二里地,张保庆定睛一瞧,路中央等着的,正是那红影儿。
















04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握紧了手里的柴刀。亏得菜瓜机灵,临出门儿了让他俩拿点东西防身,刘星本来也挑了把刀,被张保庆换成了短棍,怕他伤了手。




 




 




白毛风越刮越大。那红影儿伏着身低低地叫怪渗人,四肢着地原地刨着雪。这东西比他俩儿想象得有脑子多了,不能正面对抗,疯起来怕是不要命。




 




 




雪地里站得久了,刘星喉咙头痒得紧,拼了命忍住不要咳,风雪却不给一分薄面,直吼吼地朝脸上呼。终究是漏了一口气,尽管被张保庆护在身后,那红影儿却也知道捡软柿子捏,蓄全了力朝他扑来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小心!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柴刀挥起,刘星短棍也招呼得不含糊。当头一棒击得那红影儿后退了几步,跟着一刀挥下,黑血洒到地上,烫化了一小片白雪,刺眼又骇人。




 




 




红影儿受了伤急红了眼,动作更为激烈,手脚并用胡乱抓挠,专挑要害处进攻,速度和力量也忽然间变得不可控,两人一时竟招架不住。眼看就要咬上张保庆的颈子,天太冷了,短棍握不住,刘星狠命推了他哥一把,被那东西按倒在地,白皙的面颊登时留了三道血痕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星儿!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痛得要昏过去,脸上火辣辣地疼,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游走全身。以前总想着疤痕是男人的勋章,这下好了,勋章留在脸上,破相可一点都不爷们儿。身上的怪物重得压死个人,张保庆怎么还不过来,再咬一口可就真要去见阎王爷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刚喊那一声,嗓门儿大得震天响,这怪物也给吓懵了,愣了一下,没有任何防备就被一股强风掀翻了过去。刘星捂着脸半支起身,才发现自己的救命恩人根本不是什么大风,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苍鹰。




 




 




古有诗云,“轻抛一点入云去,喝杀三声掠地来”,说的就是这山鹰。它是视力最敏锐的动物之一,眼睛中的含硒量超过人眼睛的一百倍。性凶猛而力强,普通的山鹰体羽主要为栗褐色,除初级飞羽最外侧的三枚外,所有飞羽的基部均缀有白色斑块,长成后,翅和尾部羽毛便均不带白色。故成年白鹰尤为稀有珍贵,而这一只,头顶羽毛白中泛金,嘴黑褐色,基部沾蓝,俨然一派王者之资。只见它拎小鸡一般带起那红影儿直上云霄,轻轻一松,摔了个稀巴烂,一滩肉泥还往出冒着黑血,张保庆及时捂住了刘星的眼睛。




 




 




白鹰稳稳地停在张保庆的肩头,乖得像个小鸡仔,用脑袋蹭他的头。它早已不是初生时惹人怜爱的模样,也没有离别时久久盘旋的青涩,岁月的洗礼让它成长为真正的山之神灵,护佑一方土地与昔日的小主人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它好乖啊。”白鹰这样傲气,竟也默许刘星摸它的头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嗯,没想到长得这么大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嘴上不说什么,脸上写满了骄傲,顺着白鹰油亮的羽,好比看见自己儿子得了满分的老父亲,逗得刘星想笑,牵了牵嘴角给疼得呲牙咧嘴。不知道那怪物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刘星死死捂着脸不让张保庆看,直觉是肿了,肯定丑得要命,嘴上却还骗他不碍事不严重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,人为了他受伤,平日里一点小磕小绊都心疼得要命,这要是真破了相,怕不是要万箭攒心。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,平日里万般宠溺,他总觉得刘星永远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儿,然而事实上,在他看不到的地方,小树苗儿拼了命地生长,危急关头都能豁出命来救人了,这分量太重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忽然觉得,或许自始至终,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刘星。




 




 




一路无话,张保庆攥着刘星的另一只手,到了地方才松开来敲门。四舅爷年纪大了,大过年的也不愿出去,就和老伴守着炭火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,客人来了招待招待,没人喝点小酒一睡就是一天。进屋了刘星终于肯把手松开,意想不到的是脸上的热度奇迹般退了下去,伤口也已结痂,平坦如初,给四舅爷瞅了瞅,也说不碍事,只要别受风,自然掉了疤也留不下。




 




 




提着的心终于放下,比起刘星的伤,四舅爷对那白鹰相救更感兴趣。从没见过放出去的鹰还能自己寻回来的,更何况这鹰傲得很,之前除了张保庆谁都不认,碰都碰不得,没想到被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娃娃收服了,一物降一物啊。




 




 




四舅娘给他俩收了间屋子出来,整了点药酒棉球摆在盘子里搁桌上,嘱咐张保庆给刘星擦擦。到底还是女人细心,舅娘对刘星倒是喜欢得紧,白白净净的小模样儿,嘴也甜哄得人高兴。这么俊的好孩子,可不能下半辈子脸蛋上顶着块疤过活,只可惜,要是个女娃娃,准得给他说下和他家保庆儿的亲。




 




 




炕上暖烘烘的,烤得人昏昏欲睡,张保庆洗净了手,倒了点药酒用棉球浸了,柔柔地涂在刘星侧脸上。想他给人擦药肯定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,怕一使劲儿弄疼了,整个过程十分缓慢,他另一只手又端着刘星的下巴,触感细腻柔滑,不知道是温度的物理作用,还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化学作用,俏脸被火光映得嫣红。




 




 




原先他只是晓得刘星生得比牛奶还白,却不清楚白里透着粉,杏子样儿的大眼睛泛着点儿生理性的泪花儿,杏花微雨,春光迷离,是怎样一种绝色。




 




 




指尖的肌肤滚烫,张保庆匆匆涂好了药,刘星颇满意地瞧瞧铜镜里的自己,奇了怪了,不仔细看竟也见不着抓伤的痕迹。抬起脖子准备问问他哥,靠得太近,张保庆弄洒了没塞上的药罐子,药味儿酒味儿漫了一室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好香啊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哥哥,我热。”刘星松了松领子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想起身去开窗,小孩儿越过案桌够他的手,环住他的脖子,整个人骑上来,用头轻轻蹭着他皮夹克上的一圈儿毛领子。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夹杂在药酒味儿里,源头正是在他身上作乱的这人。张保庆扣住小臂把他扒拉下来,推得远了点,正色道: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谁?”




 




 




身上人愣了愣,甜甜地喊:“保庆哥哥,你怎么啦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这么叫我,你到底是谁?”




 




 




少年本是笑着的,他不依不饶问下去,眼底霎时凝了冰。同样的一双杏眼,也能如此令人胆寒,空洞木然如无波古井,像看死人一样定定地望着他。更恰当地讲,那目光诉说的是往事如云烟,浮生如泡影的红尘破尽。这样鲜明的切换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原是很诡异的,张保庆却没由来觉得心上一抽一抽,痛得厉害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以为你又是谁,张保庆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,忘了也就罢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不记得我,但这个,你总不会忘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他偏了偏头,一颗极小的淡蓝色小点缀在后脖子上,似一颗痣的形状,显然在今天之前,这个印记不曾在这具身体上出现过。




 




 




头部一阵剧痛,张保庆禁不住凑近了看,那薄荷味儿太冲了,已经盖过了药香,直往脑子里钻。还未碰到那一点蓝色小痣,就被夺走了意识,身子一歪倒在少年怀里沉沉睡去。
















05




 




 




这一年,千百山风雪格外的大。




 




 




猎户们打猎,也和庄稼汉种庄稼一个道理,旱涝不保收。风雪大到袭人,苍鹰觅不到猎物,年自然过得十分拮据。其实好像猎户们更惨一点,猎不到就是什么都猎不到,貂猎不到,狐狸猎不到,塞牙缝的野兔子也照样儿猎不到。




 




 




人都这样,想想林子里的野兽,除去那些冬眠的,没几个不饥肠辘辘。要想这个冬天暖暖活活地趴窝,天再怎么冷,总得要出洞备好了过冬的口粮。猎户们候的就是这么个捡漏儿的时机,没想到的是,今日撞见的,会是那难得一遇几乎绝迹的雪狐。




 




 




之所以难见,大抵是千百山还不够北,这种狐狸毛皮既长又软且厚,脚底部也密生长毛,极适于在冰雪地上行走,故可忍受严寒,除非迫不得已,不太爱在纬度低一点有人的这片儿活动。不过俗话说得好,物以稀为贵,雪狐生得又好比神赐的礼物,耳短而圆,尾毛蓬松纯白,可惜了这一只还是幼狐,成年的去了整皮换钱,怕是能盖栋新房。




 




 




小狐狸正伸着舌头在布满冰碴碴的湖边畅快地舔水喝,被眼尖的苍鹰突然打断,捉了个正着,显然还没缓过劲儿,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懵得不动了。小东西可怜见儿,原本雪白油亮的皮毛不知道搁哪儿蹭得脏兮兮的,独那一双眼,旁的狐狸大都是眼尾上挑,一派媚骨,可它不同,杏子样儿的,湿漉漉却很清澈,仿若住进了天边星,又似盛着水中月,不像是狐狸该有的模样。凑近了看,后颈子上一小撮毛淡蓝色,美得清冷,可谓是狐中名品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也挺懵,刚还和他弟好好地在炕上说话,怎么一转眼又跑林子里来了。要说他也真是走了狗屎运,白鹰是捡来的,白狐也是捡来的,还专挑极品的捡,这什么体质,专吸白色不明物?




 




 




养不养,是个问题。




 




 




还没等他做决定,身体自己动了。小狐狸鹰口逃生,被抱到怀里,扒着俩爪子往人身上拱,拱两下累了就找个地儿窝着不动,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。看这剧情发展,张保庆缓过神儿来是在梦里,这是捡了只狐狸还是捡了条狗啊,怎么这货一点都没有狐媚子的机灵劲儿呢?




 




 




撸了一把,摸起来倒还挺舒服。




 




 




那白狐抬头,仰起下颌他就真去搔人家下巴,当狗来逗。逗了一会儿对上眼儿,给他吓得后背汗毛都竖了,这祖宗会说话,开口就是一句:




 




 




“摸得爽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忍住了把白狐摔到地上的冲动,张保庆内心徘徊在崩溃的边缘。又是那股子薄荷香,他刚才还寻思瞅着那一片蓝毛咋这么眼熟,这换到人身上,可不就是颈后痣吗?




 




 




头部一阵剧痛,一双手轻轻附上张保庆的眼睛,给他挡了挡光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醒了?”




 




 




肩膀有点僵硬,梦境不过是昙花一现,再睁开眼却已是第二天早上。天边泛着鱼肚白,晨昏还未分明。就着倒在怀里这个姿势,张保庆睡了一夜,那抱着他的人,也应当是坐了一个晚上,守到天明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猛得回忆起来刚刚那个诡异的梦,被烫到一般一下子退出去三丈远。好家伙,屋子里的说不定是什么千年的狐狸精,这一夜怕不是已经吸了不少精气,眼皮子还沉得很跳个不停,这回还真是摊上大事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悔得肠子都青了,他就不该脑子一热跟二鼻子比什么鹰猎,也不会掉进天坑,半条命交代了不说,害死只黄毛赤尾狐惹一身骚。这位都能进他梦里了,要真是来替那老狐狸寻仇的,想都不用想,只剩乖乖等死一条路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静谧,张保庆眼珠子提溜一转,决定主动认怂:




 




 




“狐仙姥姥,我错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老子是公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爷爷!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我真不是诚心害死那只黄毛狐狸的!”




 




 




那人笑了笑,柔柔地招招手示意张保庆过去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,我还是站这儿安全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怕什么,我还能吃了你不成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是,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我张保庆一人做事一人当,您别拿我兄弟开刀啊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那狐狸霸着刘星的身体,这一笑朗月入怀,分明是天生媚骨好模样,张保庆却止不住后背发凉。看他站在原地不动,对面的人就款款走过来,逼得他后背贴上了墙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放心,我在,对他只有好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,张保庆就怕这狐媚子猛得施个什么法再给他弄晕过去,听得这话也不打算往心里入。笑话,要真有好处,怎么不见那红影儿长命百岁延年益寿啊?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帮我做件事,我就放了他。”身子退开了点,张保庆松了口气,那人倚着墙抱着手臂开口提条件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您尽管说,做到做不到的我都尽力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也不是什么难事——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要你,再去一次天坑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喀嚓——”




 




 




立在地上的原木墩子从中间裂了道缝,斧头卡着一使劲儿,劈成两半,滚到一旁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拾起来堆到一起,机械地重复着劈柴的动作。旁边的柴火堆已经半人高了,够用好一阵子,早都不需要再劈。只不过人在想事情的时候,注意不到这些有的没的。




 




 




这一次打着过年的幌子,二上长白,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是为了什么。张保庆从小自诩非池中物,家里给安排的活计都瞧不上眼,从千百山回来之后,那天坑更是魂牵梦萦的地方。不为别的,就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神鹰图和白鹰的安危,就没有什么理由不想尽办法再探一次。




 




 




眼下又多了更重要的一条——刘星的性命。




 




 




如果说张保庆之前还有所犹豫,一是怕一去不归,二是怕觅不到路,如今有了那雪狐相助,倒算是如虎添翼了。但他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儿,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,更没讲心里对金王的财宝打的什么主意。




 




 




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九座金塔,满满一洞闪闪发光的宝石,随便拿上小小一颗,撬上一块,下半辈子吃穿不愁。再没碎嘴子敢在他背后嚼舌根,摆脱一事无成待业青年的形象,让刘星能高看他一眼。




 




 




理想很丰满,现实还是时不时给人一个大耳刮子。他那没见识的娘十张票子就把至宝神鹰图给卖了,虽说这也侧面印证了这幅图确实是解开天坑之谜的钥匙,但好巧不巧买主偏偏是杀人不眨眼的血蘑菇。张保庆再怎么虎,也不敢和真正的土匪硬碰硬,要想把东西弄回来,还得靠脑子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正绞尽脑汁想着法子,脖子上突然一凉,条件反射就想抡斧子,身后那人吓得退了好几步,骂道: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cao,杀人啊!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暂时搁置了斧子,转过身恶狠狠:“不许说脏话,听到没有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嘁,不说就不说,还不都是你吓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这人正是狐仙附体的刘星。一晚上没睡,他倒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,只觉得乏,一觉起来就该吃午饭了。伸着懒腰溜达到院子里,他哥正一个劲儿地对柴火使劲儿,那傻样儿瞅着就想逗逗,从房檐子上随手掰了根冰棱子,直挺挺地就往人家脖子上戳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没一个激动给他脑袋削下来就算命大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三岁啊,也不嫌冻手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那细长白嫩葱尖儿一样的十指,刘星就这么大咧咧地捏着冰棱子的粗头,细一点的遮着眼,好整以暇地瞧着张保庆笑。零下二三十度的室外温,指尖泛着一点红,硬生生给他笑出一种春风送暖、冰河解冻的娇俏来,撩得人心头一动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别开眼,没想到人下一秒直接把东西往嘴里塞。“嘎嘣”一声又脆又爽,口中还念念有词:“纯天然,这味儿就是不一样!”




 




 




三岁都多说了,能干这事儿的,顶多一岁半。




 




 




以往的时候,张保庆就该过来管他了,大冬天谁愿意把硬的和石头一样的冰坨坨往嘴里塞,偶尔犯一次蠢,刘星也不过是想逗他开心。他哥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,一个人默默地坐院子里砍了一上午柴,这明显是心里有事儿憋着,说话还照旧,就是怎么逗也不笑,看来这事儿还挺难办。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把那冰一扔,一屁股坐台阶边儿上,直接道:“怎么的了,跟我说说?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正盯着那堆柴火发愣,转过头就见他一脸关切望着自己,整个人陷进袄里,就剩个巴掌大的小脸儿露在外面,袄是白的,比不得肌肤胜雪,唇若涂脂,鬼使神差地,他就一把将人抱住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星儿,我是不特没用?”




 




 




他这一抱,倒让刘星有点反应不过来。肩头的发丝湿漉漉,若即若离地蹭着颈侧,活脱脱一只巨型猫科动物。他俩儿就是这样,表面上好像是张保庆多吃了那么几年饭,实际上外头再怎么横得没边,抱在怀里还是个没断奶的小猫仔,男人不都有个什么温柔乡,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吧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啊,你看你柴砍得多好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小山堆一样的柴火整整齐齐地马着,和流水线批量生产的一样。刘星柔柔地顺着他的背,和撸猫那动作一模一样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唉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哥,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点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就是那股子韧劲儿。人活一辈子,不顺着自己心意来还有什么意思。别人觉得你没个定性,什么都干不成,那是他们目光短浅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就只按着对的路走,别后悔,活得对得起自己就够了。失败了也别怕,在我这儿,你永远都是英雄,不,更英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小胡同窄巷子里,张保庆往那一站,身后的刘星脑门只堪堪及得上他的肩头。明明那样小,嘴上却说着要罩他一辈子的话,童年稚气的诺言显得那么宝贵,那一刻,他就认定了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天大地大,够不上张保庆在刘星心里的高大。




 




 




怎么能不感动呢?张保庆被三叔二舅,七大姑八大姨的念了这么些年,他不是没想过接了老一辈的营生,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但这种日子,一眼就看到头了,平淡无波,连一丝水花儿都泛不起来的日子,他觉得没劲,少年人的棱角锐气,他不想早早地就磨个干净。




 




 




有谁能说呢,大人希望他早一点成家立业,山里的伙伴,是不会在这些事上产生共鸣的。




 




 




郁结越积越多,触底反弹,情绪就汹涌澎湃,刘星这一席话,张保庆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儿打转。他懂他,从不会瞧不起他,张保庆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,他才是保护者的姿态,而实际上,一直是星儿默默守护着他的自尊,充当避风港的角色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不会...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他许诺。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天擦黑,四舅爷备了上好的老白干,昨天到的晚没来得及好好聚,舅娘做了一桌子的大菜,权当是年夜饭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电视里还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,热热火火的比在家里还有过年的味道。老张头看见保庆就心烦,骂他不争气,年也过得十分糟心。四舅爷在这件事上是亲戚里极少数向着保庆的,儿孙自有儿孙福,人各有志,你再逼也没用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一沾酒就倒,这一点四舅爷没忘,不怎么灌他。倒是他带回来这个小娃娃,几杯白的下去,眉头都不见皱一下,神色也清明得很。




 




 




之前倒是小看人家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看保庆猴急那样儿,想把刘星手里的杯子夺下来,一边还插科打诨地拉着舅爷硬唠,劝着少喝点,是打心眼儿里心疼这孩子。张保庆其实也不清楚刘星酒量如何,他不上头,喝酒的时候也不怎么讲话,根本看不出来醉没醉,皇上这边无动于衷,太监都快要急死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最后还是四舅爷挥挥手轰他俩儿回屋,小娃娃千杯不醉,老命却得珍惜。




 




 




进屋了刘星也不讲话,脸侧的伤不知那狐狸施的什么法,好得奇快,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,粉嫩嫩的和唇瓣一个颜色。这祖宗坐炕上一歪就要倒,到底还是有点醉的,张保庆连忙把人扶住靠怀里,去了鞋和袄,瞅着他腿蹬来蹬去怕是不舒服,一把把裤子也扯下来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暴露在空气中,和东北那种花花绿绿的大花棉被形成鲜明对比,这下换张保庆不舒服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呆了一会,时不时给刘星掖掖被子,等呼吸平稳了,已是午夜时分。灯芯子噼啪地响着,窗外北风呼号,张保庆翻出柜子里的雷锋帽和军大衣,武装得严严实实,推开门,扑面而来的狂风怒雪灌了满口满鼻,少年人挺拔却不单薄的轮廓融入夜色中,一去就是一整夜。




 




 




06




 




 




一连好几天,张保庆都是等刘星睡实了,摸着黑出,一两个时辰就回。钻被窝前还不忘在炉子上烤烤,驱走一身的寒气,怕冻醒了他弟。




 




 




可他再怎么小心,桃花眼下明晃晃的乌青,没什么法子遮得住。白日里做着活甚至都会昏睡过去,连最带劲的打野猎,往往也是刘星回过头去,就发现张保庆已经靠着树睡过去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渐渐地,刘星也不得不发现这人晚出早归的古怪,又想想他这段日子心情不好,不忍心戳穿。就装作已经睡着,好让他早一点出去,早一点回来,多睡上一会儿。至于这背后的原因,刘星不敢仔细想,不是他不好奇,实在是怕自己会脑子一热向张保庆求证,他就再难在他身边待下去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有什么是要背着他干的呢?张保庆还没回帝都的时候,他们家的亲戚就上赶着给他物色对象。这年轻人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倔一倔,也是有个性的表现,只要老张头的关系在,找一个铁饭碗,不愁给他正不过来。更何况张保庆的模样,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除了刘星就属他最俊,其实他俩是不一样的好看,一个是北国远山,一个是南国秀水,不好较个高下,没道理却配得很。




 




 




这样的人物,暗许了多少姑娘的芳心,自不必多说。




 




 




可他呢,一个都瞧不上,不知道的还以为心里住的是什么月宫仙子,芳华天香。不是嫌弃这个眼睛不够大,就是嫌弃那个皮肤不够白,他娘也不指望他能娶什么绝代佳人,会过日子的就成。张保庆平时和他爹吵就吵了,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,尤其是生他废了老鼻子劲的亲娘,这才答应下来去相个亲,见一见。




 




 




姑娘长得不算出挑的,会过日子到是真事,买个菜都要还下来几分钱才罢休。那菜贩子年纪不小,家里还有个瘫在床上的儿子,张保庆平日里都是能帮就帮,爱买他的菜,有时候秤上多报了俩数也不怎么计较。这姑娘不知者不罪,张保庆提醒了她两句,状就告他娘那去了,说自己替他省钱还落不是了,给他好一顿怪罪。




 




 




要问这事儿刘星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,还不是张保庆倔脾气又犯了,死活不愿意再见姑娘,他娘没办法了,只好拜托刘星说道说道。大半辈子了也没别的心愿,就是希望保庆能好好地成个家,早一点抱上孙子,星儿啊,你哥最疼你了,你也不忍心看他老了老了,孤零零一个人没个伴儿吧。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想说,您看我像不像个伴儿。可保庆娘好歹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,本着留下好印象的原则,还是一一应了,保证给他劝回来。他那时候已经清楚自己的心思了,费脑筋劝张保庆和别的女人约会,那不就是用沾着盐的刀片一刀刀地拉他的心,还不许喊疼。




 




 




本以为说两句应该没关系,没成想这次张保庆就和个点燃的炮仗似的:




 




 




“连你也这么说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都听阿姨说了,人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啊,你去见见也不会掉两块儿肉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去!”




 




 




长这么大,张保庆都没用这种语气吼过他。刘星心里委屈得不行,你冲我凶什么啊,我才是最不希望你相亲的那个好吧。转念一想答应过保庆妈的事儿,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:




 




 




“哥,你就去见见嘛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觉得好,你去见啊!”




 




 




话一说出口,张保庆也觉得自己过分了,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,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。刘星肯定是他娘请来当说客的,无辜极了,有什么火气也不该朝他撒。不过别的人说就算了,他都可以左耳朵出右耳朵冒,但刘星劝他,张保庆就没来由心里烦躁得很,堵得很,平日里听人说话都是听不够的,今天却第一次想让那好看的嘴巴赶紧闭上。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脚一跺,红着眼跑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最后还是保庆在一个好些年头不用的衣柜子里找着人的,分明记得上了锁,也不知道小孩儿怎么钻进去的。扇子样儿的睫毛一抖一抖,眼角还挂着泪花儿,显然是哭累了睡过去,心里猛的就塌了一块儿。星儿特不喜欢哭,尤其是在张保庆面前哭,小时候老有大人说他长得比女孩儿还好看,他并不觉得是夸奖,反倒是暗自里较劲,什么事儿爷们儿就干什么事儿,不笑的时候就是个冷面小阎王。张保庆想把人抱出来,轻轻一碰就醒了,如果说小的时候还带着调皮捣蛋的小狡黠,长大以后,刘星在他面前多是是温和又柔软的。然而这次是第一次,第一次摆出了防备的姿态,别过头只把后背留给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心疼极了:“我错了,星儿,是我犯浑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其人,最吃软不吃硬,心里头即便还气的很,张保庆先服了软,情感上还是轻易地就原谅了他。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哭哭唧唧像个娘们儿,可他就是委屈,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枉,气到最后只剩下一股子悲凉,如果张保庆不来寻他,碎成一片一片的心,他说不定真没有勇气再粘好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去拉他的手,湿冷的冻得发青,怎么捂都捂不热。刘星想讲话,先漏出了一串的咳嗽,直把肺要咳出来,吓得张保庆又说了好些软话,就怕他不肯出来把身体冻坏了。一刻也没敢耽搁,当晚刘星还是发了高烧,小脸儿嫣红喊着哥哥,喊得张保庆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。




 




 




病去如抽丝,直到跟他上了千百山,刘星的病依然是没好透。




 




 




归根结底,张保庆之所以反应这么大,他自己也不很清楚。许是跟刘星呆的久了,对那些姑娘,他也不自觉地拿星儿做标杆去衡量,竟没一个比得上。又觉得陪女人实在是麻烦,尤其是冲着结婚为目的去的交往,挑三拣四和菜市场买菜没什么区别。可在刘星眼里就变了味儿,他这么抗拒,难保不是心里早就住了人,不是帝都这边的,那就只有可能是出去这几年,在东北认识的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是真的不想管了,之前那件事虽说过去了,还是变成刘星心里的一根刺。张保庆心里住着个白月光,谁碰跟谁急,他要再这么不长眼一个劲儿地问,不是贱就是有自虐侵向。其实还需要问吗,这些天夜里张保庆干什么去了,典型的小情侣私会不愿让外人知道。




 




 




直到这天张保庆难得的夜里没出门,白天却一反常态起了个大早,刘星迷迷糊糊地耳边响起个低沉温柔的嗓音,说他和二鼻子今儿个约了鹰猎,午饭就不用等他吃了。他这一去还真是一上午都没见人影儿,刘星自己也不爱出去玩儿了,就老老实实趴在桌前温习功课。山里也没理发店,看了一会儿书,刘海儿长的老扎眼睛,找四舅娘借了个猴皮筋儿,挽了两挽头上就多了个小揪揪。他正对着镜子得意呢,窗户边儿上扑腾扑腾地响,一打开来,居然是张保庆那只白鹰。




 




 




它好像比初见那些时日又长大了不少,白羽金爪,熠熠生辉。




 




 




白鹰直从窗外飞了进来,用嘴去勾刘星的衣服袖子,扯着他就要往外拖。出去的是一人一鹰,回来的却只有一只鹰,刘星暗道不妙,抓起床头的外套跟着就跑了出去。




 




 




山路崎岖,结了冰的地方滑得很,再加上刚落了新雪,有的地方积雪甚至半人高。那鹰在天上飞觉不出来,一心想着它的小主人只管飞速前进,苦了跟在后面的刘星歪倒好几次,跌在雪里,眉毛上都粘着点雪花儿。他死死盯着空中那一点,走到最后全凭毅力迈步,浑身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。




 




 




再不到,他怕是要先一步冻死在这林子里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还好白鹰终于落了下来,这一片地方积雪少了不少,结了冰的脑子总算再一次开始运转。凑近一点,才发现这是个泥潭,覆盖着层层树叶的沼泽泥浆泛着寒气,正中一人泥巴糊了一脸,可不就是张保庆吗。




 




 




这怎么回事,打猎打到泥巴里?




 




 




泥巴地里的人一看来的是刘星,脸上表情变幻莫测,狠狠剜了缩在一旁的白鹰一眼。刘星使了吃奶的劲才把他拉上来,浑身上下没一块儿不粘着泥,就剩个眼珠子黑亮黑亮的,还知道笑,两颗虎牙傻兮兮地出来放风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俩儿躺地上歇了好一会儿,张保庆脏归脏,泥潭水好歹还暖和些,刘星却是实打实的一身雪水,冻得都开始哆嗦。张保庆招呼了白鹰,大家伙一点也不嫌弃地落在他肩膀上,爪子沾满了泥。他还想牵刘星,却被一巴掌拍开: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碰我,脏死了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地上凉,你自己起来?”张保庆退开来点儿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没劲儿,不想动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咱不能一直待这儿,会病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谁害的!烦死你了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干嘛!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脱了外面一层沾满了泥的袄,也不顾刘星的惊呼,一把把人捞起来扛肩上。白鹰扑腾着翅膀被轰了下去,委屈巴巴地绕着他飞。肩上人曲起两条长腿想反抗,被一巴掌打在臀肉上,一下子就老实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乱动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这附近有个温泉,我去洗洗,正好你也一块儿泡泡驱驱寒气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箍着他的手臂铁一样有力,山里呆了几年,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出匀称的肌肉线条。宽肩窄腰,刘星悄悄地红了脸。




 




 




真是出息,刚打那一下,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,只觉得甜蜜。




 
















07




 




 




水雾升腾间,掩映在丛林深处,天然形成的温泉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。




 




 




泉水远看是墨色的,这种温泉是由岩浆作用或是火山爆发产生的。因为火山爆发后,就变成了不会再爆发的死火山了,但是地壳运动高起来的地面,地底下还有没冷掉的岩浆,就会不停的冒出热气。如果热气很集中,再加上有缝隙的含水岩层,就会因为热变成了高温的热水,而且还会有蒸气。这种原因所形成的温泉叫做硫磺盐泉,又叫做硫磺泉。千百山大大小小的硫磺泉上百个,用这种泉水洗澡,有治疗皮肤病的作用,常泡之后,无病之人更加健康,有病之人一旦通畅了,也诸病自去、一生安乐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已经先一步下水,飞速清洗身上的泥渍。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厚,除了脸上手上粘的,大部分脏的还都只是衣服。不一会儿就变回白白净净的帅小伙儿,靠在池子边上,别提多舒服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眯了眯眼,刘星被他放下来以后就一直隔得远远儿的,坐在那池子边儿上也不下来,白瞎了这一池子硫磺水。害羞个啥啊,小时候在澡堂子里也不是没坦诚相见过,张保庆叫了好几次刘星都不带动弹的,没法子只好游过去拉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干嘛啊!”




 




 




和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,激起了张保庆骨子里的邪恶因子,故意坏笑着说:




 




 




“当然是帮你脱衣服啊,不脱怎么泡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泡你的,别管我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可不成,把你冻坏了我可要心疼的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成天乱讲这些叫人误会的话,也不知道害臊。你还别说,其实张保庆的身材还真挺有料的,但又和山里一身腱子肉的莽汉不同,每个部位都是恰到好处的流畅线条,再附上薄薄一层肌肉,尤其那双长腿,笔直修长,这些年刘星就老在想,他长不过张保庆,说不定就输在腿长上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刚在一边偷偷地看还好,此时他赤条条从水里出来就要来抓人,刘星再也淡定不能了。耳廓通红,略微颤抖的薄荷音一声喝住: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动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你你转过去,我自己脱!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真就不动了,听话地背着手转过身去,刘星这才放下戒心慢吞吞脱起了衣服。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并不好脱,他刚解决了裤子,正准备脱上面,张保庆突然就转过身凑了过来:




 




 




“啊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慢死了,还是我帮你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别过来!”




 




 




看人气的眼都红了,张保庆只好摆摆手再一次背过身去。听着身后衣物摩挲的声音,脑子里就浮现出白嫩修长的小腿,下腹一紧,张保庆把全身都埋进水里,没由来有点慌。




 




 




安静了一会儿,他上来换气,迎面就被泼了,头发湿着,一脸的不可置信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哈哈哈哈哈哈,好傻啊!”




 




 




能耐了,敢泼他哥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一个箭步上前,水的阻力仿佛对他没用。掬起一捧水就往刘星脸上撩,被闪开了,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他的目的。双手被扣住,刘星整个人被压在池子边上,双腿乱蹬,也被张保庆卡的死死的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谁傻?”




 




“哎呀疼,好疼!我傻,我最傻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也怕真弄疼了他,服个软就松了手。没成想这小机灵还有后招呢,凑的这么近,一看手自由了,故技重施又泼了他一脸。要说这张保庆也是真傻,人家都懂得吃一堑长一智,就他一个地方摔两次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咳咳咳!”




 




 




呛了水,刘星也不笑了,手伸过去就想给他拍背顺气。结果两只手一起被张保庆按在身后,他还空出一只手去解湿了的小辫子,猴皮筋绕在细长的手指上打转,桃花眼极具侵略性地眯起,刘星不自觉往后缩了缩。




 




 




气氛一时静谧的很,唯余心声擂鼓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又怕,又期待,俏脸蒸的粉嫩,湿漉漉的杏眼脉脉地瞧着你,纯的揉不进一粒沙的情意,全然的信托。冰冷清冽的雪块落入温泉水里,教滚烫的水汽温着,不一会儿也会化一个干净。更何况人心肉长,怎会瞧不明呢,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


 




 




叛道离经的事儿,长这么大,张保庆做了不少。他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不打紧,但刘星不一样,他这么聪明,合该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,似海的前途等着。这个社会虽较之前宽容了许多,提倡自由恋爱,却也还没宽容到认同性别上的自由。原先刘星的亲近,他权当是对兄长的依赖,度也把握的挺好。可最近这一股子时不时的冲动,快要脱了控制,他不能再视而不见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暖了吗,暖了就回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说罢自顾自地上岸换衣服,沾了泥的是怎么都不肯在穿了,只着那一层单薄的毛衣。刘星对他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有些诧异,还有他自己也没怎么注意到的一点失落,更多的心思放在,上了岸自己收拾好之后,把唯一一件厚袄递给了张保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不冷,你穿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话也是关心的话,总透着那么一股子疏离。




 




 




下山的路,刘星一直默默走在前面,用身子挡着扑面而来的风,两人也没什么过多的交流。快到家了,远远地院子里占了个人,肩上还立着一只西伯利亚苍鹰,挥着两条手臂给张保庆打招呼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可回来了!”




 




  




这人正是和张保庆同去鹰猎的二鼻子,还是老样子,鼻子下面挂着两道大鼻涕,看样子是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了。张保庆掉泥坑了,也不见他来救,刘星登时就冷了脸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哎,你就是保庆他弟吧,我姐说的还真没错,城里小伙儿还真是俊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二鼻子你差别待遇啊,我刚来那会儿怎么没见你夸我呢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保庆哥,说你虎了吧唧的你还不爱听。你这问题问的,那会儿我姐瞧你不顺眼,你还老骂我傻,我要再夸你不成了真傻了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去你的!”张保庆抬脚就要踹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俩儿你一言我一语,熟稔的很,都能去说双口相声了。刘星还真没见过张保庆这么随便的模样,在他的印象里,张保庆生来就是当哥哥的料,一时间有些新奇。




 




 




情人眼里出西施吗,独属于少年人的鲜活,这样的张保庆,很动人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好了,东西我给你放屋儿了,我姐还搁家等我吃饭呢,走了。”二鼻子拍了拍张保庆的肩,又朝刘星挥了挥手,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跑这么快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媳妇儿搁家等你呢!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两颗虎牙笑着还没收住,注意到刘星刚一直没吭声,以为是冷落了他,心又软了。也难怪二鼻子赶着回家,早过了饭点儿,二鼻子能在这等他这么久,也真是挺仗义的了。舅爷舅娘都吃过了,热了热剩饭剩菜,保庆瞅着厨房里还剩俩鸡蛋和几个大柿子,洗洗手准备再加个菜。




 




 




西红柿炒鸡蛋,张保庆最拿手,刘星最爱吃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跟饭店帮厨那会儿,也没光打下手,师傅还是教了他不少的菜,其中之一就是这番茄炒蛋。这菜说简单简单,说难,盐糖调料放多少,鸡蛋怎么炒着嫩,饭店做的未必比家里做的好吃,但肯定有他卖得出去的道理。所以张保庆一直沾沾自喜,觉得是自己手艺好,刘星才最爱吃这个,事实上只要是他亲手做的,就是生的也能成为刘星的心头好。




 




 




先给刘星称了满满的一碗饭,虽然做过挺多次了,张保庆还是一脸期待地盯着他吃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好吃,哥,你手艺又进步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好吃就多吃点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特喜欢看刘星吃饭,腮帮子鼓鼓的,小松鼠一样咀嚼,看着就特别有食欲。说实在话,刘星饭量不小,可就是不见胖,初中最瘦那会儿空荡荡的校服都挂不住,急得他求大师傅学了好些个大菜,那会子他爹都夸他上进,就为了变着花儿的给刘星加餐。这几年他不在,人反倒胖些了,不过星儿的胖是相对的,不穿那厚袄,看着比菜瓜还苗条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哥,你是怎么掉下去的?”




 




 




一口饭还没咽下去,张保庆噎了个正着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跑神了,没看见是个沼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对面人心虚地低着头扒饭,刘星心里叹了口气,当我三岁小孩儿啊,这么大个泥巴坑蒙着头往里跳?




 




 




“那菜瓜她弟,给你带的是个什么东西?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从小就不会撒谎,尤其是刘星,太敏锐了,只能一五一十说了。二鼻子给他拿回来的,不是别的,正是被那老洞狗子,也就是隐藏了真实身份的血蘑菇收走的神鹰图。这些天夜里,他也都是去找二鼻子商量对策去了,敌人阴险狡诈,他们也得做好了完全的准备。没想到还是被那老东西发现了,二鼻子拿着东西先撤,张保庆和白鹰留下来与血蘑菇周旋,不慎掉入泥坑之中,不过也因此躲过了血蘑菇的追捕。过程还是挺惊险的,好在东西拿回来了,离天坑就进了一步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为这么张破图,你可真成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怕刘星担心,张保庆之前才一直忍着没说夜里出去干什么,单讲了今天发生的惊险刺激事儿,隐去了有关天坑的部分。张保庆原先以为,白鹰叫回来的肯定是二鼻子,顶多是菜瓜或者四舅爷,毕竟它和刘星只有一面之缘,不该认得这么熟。担心归担心,看他讲得这么生动,刘星也忍不住听入了迷,再加上印证了先前的猜测都是子虚乌有,顶着寒风傲雪上一趟山,倒也不算很亏。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08




 




 




庭前流水落花,几案上温着一壶茶。纵横十九路的墨线烙在檀木制的盘面上,道道利落,自与院中雾凇上下呼应。




 




 




一少年,单着纯白层叠轻衣,跪坐闲敲棋子。指尖来回转弄剔透的冷暖玉,刀裁的两道剑眉微蹙。




 




 




手谈虽进智,不可谓不劳神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原是止水的面容,心下不知演算了多少路棋招,除却偶有颤动的双睫,不曾有一丝多余动作。忽的转向,半阖的木门被拉开,穿堂风随来人灌了满堂。半敛的桃花眼亮了亮,嘴角连带勾起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来啦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不笑,仪范清冷;一笑,蓬莱雪水消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外面好冷啊。奇了怪了,你这里明明通着院子,居然也能这么暖和?”




 




 




他复又笑,透着些少年人特有的神气:“因为我在啊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在下棋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嗯...对啊,不过我下的不好。”自这人进来,他的心思便早不在棋局之上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煮雪烹茶,摆子复盘,待一人归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咦,为什么只有白子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一个人,一种颜色就够了。”这话,有几分赌气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怪我好久不来了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是——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。”他嘴上这么说,宽袍广袖下暗自攥紧了拳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只是气自己,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,要掰开来花,无论如何都不该花在赌气、争吵、冷战、互相伤害上。他想收回刚刚那句一时冲动,这是不可能的,无措感令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那副画。




 




 




一只金钩玉爪的白鹰,立于一棵古松之上,空中风云变幻,气势森然。




 




 




画的右下角,红泥印子,落款一个“凯”。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要拦他,已四肢僵冷不能动。少年起身向院中去,眼尾泛红,多情缱绻,他分明也还是笑着的,这时看清了,是与张保庆如出一辙的模样,脸色更白一些,看着自然显小一些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不在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被子摊在地上,张保庆不在,刘星左脚穿进右鞋,右脚穿进左鞋,衣也不披,下了地疯了一样找人。




 




 




院里没有,堂屋没有,厨房没有,最后听到白鹰温顺的咕咕声,才在鹰棚寻到熟悉的身影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星儿,早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右手还高举着喂鹰的血肠,胸膛贴胸膛地撞进个软软的身子,张保庆一时举也不是放也不是。倒是那白鹰很有眼力界儿,趁他手松,一口叼住整根肠,箭一般闪出去老远,生怕张保庆回来夺。两只手都空出来了,他就整个儿敞开怀,用舅娘新做的长棉衣把刘星包了个满怀,不透一点风丝儿进来。




 




 




白鹰又飞得远了点儿,津津有味地享用来之不易丰盛的早餐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别走,别丢下我...”蓬松的头发丝儿蹭着颈子,头上的小辫儿睡了一夜歪七扭八的,却格外的柔软。




 




 




肩膀微微地抖,找了挺久的了,露着的肌肤都是冰的,紧紧环在腰上的手也是。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不知道这次刘星又是因的什么,但没那个必要知道,他享受这种不常见的示弱。小的时候,三伏天里多雷雨,轰隆隆带着闪浇下来,一整晚没个消停。刘星怕这个,但他又倔得很,就会蜷在被窝里堵耳朵,不肯求着父母陪他睡。张保庆是偶然一次留宿的时候发现的,那惊雷打下来,刘星的背就绷得直直的,他不问,问了也不承认,半夜里怕极了人自己就贴过来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就像现在这样,一下一下顺着怀中人的背,直到平静下来。




 




 




现在还怕打雷吗?他不在的这几年,又是怎么过的呢?




 




 




答案呼之欲出。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,地球离了谁都照转,做人最忌讳的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能答应我吗,再也不要走了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张保庆!”刘星喊他的大名了,那就是很认真地问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好,不走,我就在你身边儿呆着。一个十年,两个十年,三个十年,呆到你烦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这可是你说的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杏仁眼里的水光收回去了,张保庆又一次哄得人破涕为笑,他都想给自己鼓掌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俩儿说着贴心的傻话,白鹰吃完了,拍拍翅膀落回保庆的肩上。雪白的羽翼尽数伸展开来,虎虎生风,一股子的王霸之气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它有名字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没有啊。吃得这么多,不如叫小白痴好了。”白鹰自顾自地梳理羽毛,无视张保庆嫌弃的眼神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噗,这叫出去还不是丢你的脸啊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也对哦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不如叫白将军,多威风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将军,将军。嘿,你有名字了,开心不?”




 




 




白将军配合地高声长唳了两声,以示满意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啊对!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掏一掏裤兜儿,摸出块儿青柠味儿的泡泡糖来,绿绿的看着可清新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给!吃了糖就不要再不开心啦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扑哧一笑:“我都多大了,你还拿这个哄我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别管你多大,你就说这一招儿管不管用吧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他又摸了摸另一个裤兜儿,蓝莓味儿的,直接拆了包装纸填嘴里,吹出一个大大的蓝泡泡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管用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刘星不舍得吃,这糖太甜了,要一点一点,慢慢地品,品好久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怎么办啊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宝庆哥,你还老爷们儿呢,咋比我姐还墨迹。不都说好了今晚上走吗,你好容易把你宝贝疙瘩弄回来,那老东西可不是吃素的,你自个儿说的怕夜长梦多,忘了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可我刚答应了星儿啊。我要今天晚上走了,回来他非得削死我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等你带着金王的宝贝风风光光回来,他夸你还来不及呢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...”




 




 




菜瓜拿着俩洗好的苹果站门口,进也不是,不进也不是。听见二鼻子说什么宝贝,才忍不住推开门儿,上来就问:




 




 




“什么宝贝,你们是不是还要回那个天坑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姐,哪有什么宝贝,你听错了。”二鼻子打个哈哈,准备蒙混过去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呸,我耳朵灵得很,你忘了那红影儿是怎么差点掐死你的了。你要是,你要是去了,回来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,你让我怎么活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有你这么咒你弟的吗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还...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...”菜瓜到底是个女孩子,说着说着眼眶就要红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哎呦喂姐,姐!你别哭啊!我就和保庆哥说着玩儿,没要去。那种地方,借我仨儿胆,可不敢去第二次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你敢去,我就宰了你的鹰!”菜瓜恶狠狠地吓他。




 




 




送走了菜瓜,发愁的一下子从一个人变成了俩人。二鼻子倒不是真怕菜瓜会宰了他的鹰,他俩是形影不离的,他要去天坑,自然要带着他的苍鹰,就像张保庆肯定也会带着白将军一样。他信张保庆,但两个半大少年,前路上已知的,是无尽的冰原,千年前的地下森林,猞猁和野狼在暗中窥伺,诡异的荧光湖与可怖的食人地芝。更多未知的艰难险阻,或许比这些要可怕一万倍,试问,他们真的能全身而退吗?




 




 




“现在退出,还来得及。”刚一直默不作声的张保庆幽幽地丢出一句话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不。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,为了我姐我也得跟你一块儿。”这要是刘星在场,恐怕就听出画外音了。可惜张保庆心里乱的很,也没空仔细寻思什么叫“为了菜瓜”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再说了,你这城里来的小白脸儿都不怕,我怕个蛋!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嘿,我看你就是差别对待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你他妈才是小白脸儿。”张保庆拐了二鼻子一肘子,呲了呲两颗虎牙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保庆哥,我们能回来的吧?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嗯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有人在等,我们就必须回来。”
















09




 




 




天半白了,刘星隐约听着有人砸门,手一摸又是人走被凉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张保庆在吗?”是菜瓜。




 




 




把她让进来,跟着屋里头四处转了圈儿,没寻着人。棉衣匕首不见,刘星又带着菜瓜去了厨房,舅娘昨天蒸的馍馍,半盖垫没了踪影。马厩鹰棚不用看,肯定也是人去楼空。




 




 




他娘的,刘星狠力捶了把墙,张保庆说话还不如放屁。




 




 




火蹭一下点起来。四舅爷的枪放在墙边,刘星回屋套了外套,扛上就走。菜瓜紧追其后喊道:“你等等!”




 




 




那眼神儿凶得能吃人,把她吓得咽了口唾沫:




 




 




“我骑了马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一回生二回熟。两人傻人有傻福,没雪崩没群狼,这一回飞渡老龙口顺利得不可思议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一定是山神保佑。”二鼻子作双手合十状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日子挑的好,不是雪崩期。”张保庆抖抖貉子皮上的残雪,“什么时候能不迷信?”




 




 




深一脚浅一脚,积雪倒是挺厚。上次误打误撞教闹海风赶着掉进了坑,进而发现了原始森林与万金之国的入口。积雪覆盖了山体上的裂隙,雪洞在外边看起来非常平整。要想再找到天坑的入口,还得靠白将军帮忙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小白,争气点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只见那白鹰双翼一展,翱击长空,不时放慢速度,等张保庆二人跟上。落地后张保庆喂了块血肠以示奖励,不管熬不熬那套。保庆向来是把白将军作儿子宠,因此常被菜瓜骂“溺爱”“不配养鹰”,可天底下哪有老子让儿子饿肚子的道理,菜瓜骂他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,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就算完。别管多少遍,他也并不把那些“苦口婆心”放心里去。




 




 




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也是他吸引人的地方,至少菜瓜这一根筋的姑娘青睐这点。




 




 




能让张保庆往心里去的,他娘,他最怕他娘掉泪。刘星也算一个,大抵这小时候住进心里的人,就和棵果子树一样,施肥浇水结了果,沉甸甸的,就怎么也放不下了。




 




 




“又冻上了。二鼻子,有东西吗?把它凿开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要啥东西啊,”只见二鼻子单手成拳,往那冰面上狠狠一掼,“开了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张保庆拍手叫好:“行。我就喜欢你这点,头脑简单,四肢发达。”




 




 




“嘿嘿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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